心情持续低落月余后,罗媛媛心生了了却人生的想法。
她洗脑般不断同丈夫提及自己去世后女儿的养育问题、养父母的养老安排,以及丈夫此后人生的种种可能。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丈夫没有发现罗媛媛的异常,对她的叮嘱也不甚在意,每每两人谈起这类话题,也总是以丈夫的 " 你别瞎说 " 作结。
罗媛媛今年 29 岁,生于四川的她在 20 岁时远嫁湖南,并于不久后产下女儿——在外人眼中,这是一个普通且幸福的家庭,丈夫勤劳肯干,女儿乖巧懂事,罗媛媛看上去温和有礼。
但在无人时,罗媛媛总觉得自己像生活在一团漆黑的浓雾中,雾气将自己的五脏六腑染黑,也逐步吞噬自己的情绪,她像彳亍在雾中的一具行尸走肉。
驱散 " 雾气 " 成了罗媛媛人生中的一道坎,要迈过这道坎,需要在不打扰养父母的前提下,找到亲生父母。
罗媛媛始终盼望着,能有机会亲口问询亲生父亲:" 为什么将我送出去?为什么不将我送至一户有钱人家,或者有爱的人家,哪怕是送到福利院?为什么让我遭受这么多伤害?"
罗媛媛的疑虑关乎送养家庭与收养家庭,众多如她一般处在两个家庭之间的女孩,或许会面对不同的成长环境,但曾被送养的历史,或多或少都影响了她们的人生。
" 你可不要成为白眼狼 "对罗媛媛而言,她的人生道路在被送养时便已规划妥当——养父母收养她,是因为家中有两个重病在床的儿子,他们希望罗媛媛能照顾儿子终老;
亲生父亲送走她,既是因为她生来女儿身,也是因为妻子病逝后,父亲不愿带着年幼的女儿再娶。
罗媛媛依稀能记起被送走时的场景。
记忆中,她被大姐拉着走街串巷,最后被送到了养父母家中,那时,她大约只有 3 岁。
此后,她开始在养父母家中生活,成为了有两位瘫痪哥哥的罗媛媛,周围邻居或亲戚见到她时,也总是会半真半假地同她说:" 媛媛,你是抱来的小孩,将来可不能当白眼狼,一定要孝顺父母。"
彼时,年幼的罗媛媛尚无法辨别这些话背后的真意。
在农村,调侃小孩是从垃圾桶、道路旁、厕所内捡来的似乎是一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也理所当然地将那些不太友好的声音,当成是大人对小孩的恶作剧。
同在 3 岁之际,陕西人李曼燕便已确认了自己被亲生父母送养的事实。
彼时,她的亲生父母经常会赶到养父母家中,不厌其烦地告诉李曼燕:" 爸妈离你太远了,所以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现在多了一个爸爸妈妈,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得知自己是养女后,李曼燕并没有大哭大闹,在电视上看到有小朋友因为被弃养而失声痛哭时,她满是不解:" 为什么要哭呢?父母把你送出去,一定有他们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的理由。"
李曼燕能理解父母的 " 不得已 "。她出生于计划生育政策颁布之后,身为公职人员的父母如果违反政策超生,不仅会面临巨额罚款,还可能会因此丢失工作。
更重要的是,父母曾告诉李曼燕,他们将她送人,只是缓兵之计,待到政策有所变化时,他们仍会将她接回身边抚养。
李曼燕的收养人是她亲生母亲的姐姐,也是李曼燕名正言顺的大姨。
收养李曼燕时,大姨已经 52 岁高龄,因为不能生育,她和丈夫早年已经领养了一儿一女,且儿女均已成年。
被送养是场噩梦在养父母身边,李曼燕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小时候,她的养母会早早起床做好早餐,也会在吃面时,特意为不喜面食的李曼燕烹饪米饭。
长大后,当李曼燕因房贷焦虑无措时,养父更是直接向她汇了 5 万元,甚至在李曼燕结婚时,养父母也承担了在老家办婚宴的一切开销。
对于小朋友来说,有个好妈妈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图 /《小欢喜》)
被当作工具人收养的罗媛媛,很少有机会体会到李曼燕得到的照顾,她在很小时便要和养母一起照顾瘫痪在床的哥哥,为他们端屎端尿,而身为村医的养父却对患病的儿子始终不管不顾。
在罗媛媛的记忆中,她的养母总是一边操持各项事务一边抱怨,有时是愤恨命运不公,有时是怨恨丈夫的冷血,但更多的时候是将心中的怨气转嫁给罗媛媛,暗讽罗媛媛是白眼狼,也将在丈夫那里受到的委屈毫不留情地倾倒给养女。
不久前,养母打电话向罗媛媛控诉养父,指责他嘲讽自己 " 身为妇女,却没有富丈夫的能力 "。
虽没有亲耳听到养父的暴力性言语,但罗媛媛的内心早已因此乱作一团。
深夜时分,她睁着双眼难以入眠,耳畔尽是养父操着家乡话咒骂的声音。罗媛媛很少反抗养父母。
过去 29 年间,每每她稍有反抗,等待她的便是劈头盖脸的冷嘲热讽,养父母会毫不顾忌地讽刺罗媛媛," 你现在长大了,有能力了,要抛弃我们了 "" 你果然要抛弃我们了,我们辛苦一辈子,到头养了一只白眼狼 "。
与此同时,养父也会在村内不断散播自己不孝的言论,那些并不知情的村民会更加义愤填膺地劝说:" 媛媛,你得孝顺啊,不要对不起养父母。"
罗媛媛清楚地知道,只有躲开这些声音,自己的生活才能逐渐步入正轨,可每每与养父母断联一段时间后,她的身体就会不可控制地出现呕吐、心慌、焦虑等躯体化症状。
有时候,身体比大脑更先意识到痛苦的存在。(图 /《以家人之名》)
她需要不时与养父母取得联系,从熟悉的语调中获得安慰,向那些议论自己的人证明 " 我不是白眼狼 ",即使她知道养父母、周围邻居正在用由语言编织成的鸟笼,将自己绑在养父母身边。
有时,罗媛媛还会不自觉地找理由为养父母的谩骂开脱,其中最常用的是:两个瘫痪的哥哥相继去世,养父母对于养老过于担忧,所以只能将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两个哥哥离世时,罗媛媛还在读小学。哥哥去世一年后,她被送往寄宿学校就读,养母此后也远走他乡务工,养父则在村内潦草度日。
节假日,罗媛媛回到家中时,养父常常不知所终,年幼的她要背起竹篓到田间割猪草,也要负担做饭、打扫卫生等职责,还要在丰收时到田间收豆子、玉米等作物。
农村的夜晚静谧无声,胆小的她瑟缩在电视机前,伴着电视机中咿咿呀呀的声音入睡。
半梦半醒间,她会听到养父归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踢踢踏踏的拖鞋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声音消失,养父会躺在自己身侧,他会将手放在罗媛媛的肚子上,也会环抱她入眠。
年幼的罗媛媛已有了性别意识,她僵硬地躺在床铺上,闭眼等着天亮。
后来,这些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她有时甚至分不清是梦是真,恍惚间,她觉得养父曾将肮脏的双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但醒来时,她又觉得那是一场梦。
罗媛媛从未与别人提及这场似是而非的噩梦,即使她因为这场梦变得敏感脆弱,情绪几近崩溃。
她说:" 目前最想做的,是找到亲生父亲,当面问清楚我的生日是哪一天,问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将我抛弃在这样一个家庭。"
认亲,难认家罗媛媛与生父仅有两面之缘:一次是她幼年时,生父上门认亲,被养父母拒绝;一次是她意欲辍学时,生父被养父母叫来当说客。
除此之外,她与生父还有一次并未见面的联系。当时罗媛媛 20 岁,怀有身孕,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养母外出务工,身怀有孕的罗媛媛不仅无人照料,还要挺着肚子为游手好闲的养父做饭、洗衣。
其间,她的亲生父亲打来电话,表示要于近日到养父母家中看望有孕的女儿。
罗媛媛满心欢喜,她计划与生父一起到村子周围转一转,或由父亲领路,返回出生的地方看一眼,但这些美好想象,直至孩子呱呱坠地也未实现。
那则通话,后来还是让她的希望落空。(图 /《孩子们》)
不知不觉间,她与亲生父亲断了联系,也渐渐决定斩断父女情缘,一心赡养养父母。
为了让养父母开心,罗媛媛甚至在亲生父亲生病住院之际,拒绝了生父请她入院看望的邀请,而她则因此被养父嘲讽:" 对亲生父亲都能不管不顾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对我们?"
决定解开心中迷团后,罗媛媛准备越过养父母寻找生父,也计划寻求心理咨询,获取专业的帮助。
她决定直面自己的伤痛。(图 /《异度空间》)
李曼燕虽与亲生父母关系和缓,但在亲生父母身边,微妙的局促仍填满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养父母家可随意挪动的桌椅、乱贴乱画的墙面、任意翻动的书籍都成了礼貌限制下不能随意动用的物品,甚至食用果干时,李曼燕也会礼貌地询问:" 阿姨,这个果干我可以吃吗?"
阿姨,是李曼燕对生母的称呼,这一称呼也让生母颇有微词。
有邻居询问李曼燕的生母:" 怎么孩子回来了,还不改口叫妈呢?"
生母显得有些尴尬,她总是回答:" 孩子的养父母还在世呢,先叫我们阿姨叔叔也无不可。"
妈妈也有自己的期待。(图 /《小欢喜》)
但在私下,当李曼燕坚持在节假日回到养父母身边时,她的亲生父母总是表现得颇为不快,他们希望女儿能认祖归宗,也希望她能在节假日时承欢膝下。
李曼燕不肯退让,固执地每逢节假日就返回养父母身边——那个经济落后、交通不便的村子内有她最想见的人。
严格意义上,李曼燕的亲生父母并未弃养她,他们在李曼燕幼年时经常到养父母家中看望她,并在李曼燕小升初的关键时期,将她接回身边教养,甚至在李曼燕高考失利,只能就读三本院校时,不惜支付高昂的学费,将她送进了大学就读。
李曼燕如此解释:" 可能是养恩大于生恩。"
在她看来,陪伴的意义大于血缘。
17 岁时被亲生父母找上门认亲的喻梦媛,同样是 " 养恩大于生恩 " 的拥趸。
她曾在养父母的默许下,与亲生父母渐渐建立了联系,并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收获了额外的关怀,比如生母会在她到访时,特意做一桌丰盛的菜肴款待,也会将她喜欢的食物端到面前,还会日日叮嘱她注意穿衣减衣、记得带雨伞等。
被亲生父母养在身边的姐姐则会不断劝导喻梦媛,让她不要记恨父母,要孝敬双亲、帮助弟弟。
她的生父则不厌其烦地同她讲起 " 弟弟在学校内有很多好朋友 "" 弟弟长得周正 " 一类的话,至于弟弟的学习以及人品等则闭口不谈。
这些话让喻梦媛感到压抑与害怕,也让她开始重新审视亲生父母认亲的动机。
逃避,往往是因为压力。(图 /《以家人之名》)
过去,她常常以为亲生父母认亲,是为了弥补自己,但在实际生活中,他们似乎总在索取。
喻梦媛记得,亲生父亲生日那天,生母发微信叮嘱她要为生父庆生,也要为生父购买生辰礼物;姐姐举办婚礼那天,生母同样叮嘱她,要为姐姐添礼金,并不断询问她 " 你打算给你姐姐送多少礼金 ";春节,弟弟发来拜年微信,随后便要求她支付拜年红包。
沿着这些记忆线索,喻梦媛想起亲生父母第一次到学校相认时,只带了一袋橘子,他们自称 " 橘子是特意从老家带来的 ";第二次见面,他们强塞过来 500 元,叮嘱她随便买些喜欢的零食,这笔钱随后因自己拒绝接收,而被拿了回去。
拒绝支付庆生红包、新婚礼金以及拜年红包后,喻梦媛的亲生父母及姐姐、弟弟的态度发生了彻底转变。
姐姐叮嘱父母 " 既然她冷酷无情,不愿认回我们,我们也没有必要再低三下四与对方攀亲 ",生母则不再通过微信关心喻梦媛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他们像是商量过一般,彻底从喻梦媛的生活中消失了。
父母表达爱的方式,时刻影响着孩子。(图 /《少年派》)
与亲生父母的态度相反,喻梦媛的养父母则一如既往地善待、爱护她。
当她给养父发生日红包时,养父将红包退回,并宽慰她:" 年轻人在外工作不容易,你的孝心爸收到了,回家给爸妈做顿饭,一起吃饭,就是孝顺啦。"
与亲生父母断联后,喻梦媛的生活渐渐回归平静。但偶尔,她仍对亲生父母上门认亲的行为不齿,在她看来,为人父母最大的不善良不单单是将孩子遗弃,还在于成年后不顾被遗弃子女的意愿,将他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而自己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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