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的这句话让很多人深有同感。
那么,当情况反过来,一群有过育儿经验的人经过培训考试后持证上岗,去给一群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做父母,这些孩子都是福利院的孤残困境儿童,情况又会怎样?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一场特别的摄影展
9月4日,一场特别的摄影展将在北京开幕,作品来自著名摄影师肖全,他将镜头对准一群“生而至暗”却能“逐光而活”的孩子,和那些全心全意照顾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春晖妈妈。
这是肖全第一次走进福利院,了解福利院的孩子和春晖妈妈们,他并不知道会拍到什么样的照片。不成想,直接被感动哭了。他觉得那些孩子给他上了一课,“刚接到这个题时,我觉得很沉重。因为他们每个孩子,要不就有身体上的困扰,要不就有心灵上的创伤。但真正走近了,我很意外,因为这些孩子依然可以很快乐。”
另外一个让他落泪的原因,是春晖妈妈们。在拍摄现场,肖全看到一个小男孩爬向了门口的一束阳光,一位春晖妈妈看到后,抱着另外一个孩子跟了过来,用手摆出各种小动物的形状,和两个孩子玩起了手影游戏。肖全立刻拍下了这一幕,他特别喜欢这张照片。
春晖妈妈与她的孩子互动。
透过这个细节,肖全看到了春晖妈妈对孩子们的爱,他觉得这些女性都特别伟大特别美,“当然不是说容貌上的美,而是说他们对孩子的爱,那种情感让人动容。她们对孩子们,是真心实意的爱,并且不是一天两天,而是经年累月天天如此,我真的非常敬佩。这些孩子本身遭遇了很多不幸和痛苦,但能遇到这样的妈妈,他们又是幸运的、幸福的。”
这次,肖全摒弃了以往自己很喜欢的黑白色调,所有照片都是彩色的。拍摄当天是母亲节,蓝天白云下,福利院的紫花楹正在盛放,映衬着春晖妈妈们柠檬黄的工服,映衬着她们和孩子们的笑脸,一派阳光灿烂、幸福温暖。他想留下孩子们成长过程中,这些明丽的亮色。
他也希望更多人能看到这些照片,来关注孤残困境儿童,推动这项公益事业。
5个孩子一个妈
每个工作日,李江美的时间都会被分成五段:
早5点起床,给一家7口做好早饭,洗好衣服;
9点前,把5个孩子送到老师手里,回家准备午饭;
下午两点后的时间,在李江美看来很轻松,开例会、上(春晖博爱)基金会的培训课,和福利院的姐妹们聊聊天;
晚饭后,带孩子们上福利院分的小菜地忙活忙活,陪他们练习写字、数数、做手工;
晚上9点,孩子们都睡了,她会刷刷手机,看看小说,晚10点叫醒小儿子思思去上次厕所,自己洗漱完毕,差不多12点睡觉。
这样琐碎繁忙的工作,可能会吓退很多人。但李江美却认为,这个岗位在工作的同时,就把家务完成了,是一举两得的好工作。而且,她觉得自己接受这份工作14年来,现在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因为,这一批5个孩子相对好带。
最小的儿子思思今年5岁,非常聪明,除了肾不太好需要吃药外,其余与正常孩子无异;两个女儿婉婉和小芝是唐宝宝(唐氏综合征患者),穿衣、吃饭、洗漱、上厕所完全自理,而且动手能力还很强,喜欢做手工;9岁的二儿子小树是早产儿,右足跟发育不良,走路有点跛,智力在这个家庭算很好的,但比正常孩子差了些。16岁的大儿子小勇进家门10年了,现在已基本掌握了自主进食、穿脱衣服、上厕所等技能,还学会了简单的词汇,会叫“妈妈”,能叫出四个兄弟姐妹的名字,会在爸爸下班回家时,兴奋地喊“爸爸回来了”……
两个女儿会主动帮妈妈做家务,小树会帮哥哥小勇刷牙、洗头、洗澡……每天早上起床,这三个孩子自己叠被子收拾床铺;李江美把衣服洗好后,三个孩子会帮忙晾好;饭后,洗碗、扫地、擦桌子,三个孩子也会分工安排好,“我现在开始享福了。”李江美说。
春晖妈妈给孩子们上艺术课。
生于1966年的李江美曾是一名下岗女工。2009年春节,她在报纸上看到春晖家庭的招募启事。她觉得这个项目很适合自己和丈夫:有育儿经验,独生女又已满20岁。最关键的是,她一直有个幼师梦。
2009年3月23日,夫妇俩住进了福利院提供的三居室,专职给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孤残困境儿童做父母。丈夫老吴被安排在福利院做保安,李江美在家全职带娃。
刚入院时,院里怕她不适应,先分给了她一个好带又“好玩”的孩子——小兰。时年5岁的小兰刚做完上眼睑下垂手术,除了手术的疤痕还在,其余和正常孩子完全一样。大概只用了半天,小兰就和这对新爸妈熟络起来了。老吴下班回家,小兰给他递拖鞋,进门后又叫“爸爸喝水”。
可爱的小兰给李江美的带娃事业开了个好头,她觉得自己带得“很有劲”。院里见她适应得不错,一周后给她送来了刚做完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小洁,和刚满3岁的唐宝宝婉婉。紧接着,又送来了双下肢残疾、坐在轮椅上的小智和3岁的脑瘫儿明明。从此,这个家里始终保持着5个孩子的数量。
首批5个孩子中除了小兰不用操心,其余4个各有各的困境,而且都需要用尿布。“那时候没有那么多尿不湿,每天随时都要给他们洗尿布,冬天双手全开裂了。”晚上,小兰和姐姐小智睡一屋,李江美夫妇带着三个小的睡一屋。夫妇俩把三个孩子放中间,老吴说:“左腿一伸是孩子,右腿一伸也是孩子。”而且,洗再勤都防不住孩子尿床,老吴偶尔会抱怨“屋里都是臭的”。
耐心与狠心
对孩子们,李江美喜欢采用鼓励式教育,从不打击他们的自信。孩子们只要做家务,她就会夸奖。早起被子没叠好,等他们上学去了,她自己会去叠整齐;碗没洗干净、地没扫干净,她也会重新处理,从来不批评孩子们。“人都一样,我自己也喜欢被夸奖。孩子一次做不好,多练几次就会好的。你要是打击他,他就没劲了,就不敢做了。”
在李江美看来,爱心人人有,但做这份工作光有爱心是不够的,还需要耐心和细心,有时甚至还需要狠心。
她觉得自己做得最狠心的事,就是“逼”着小智等几个大小便不能自理的孩子摆脱了纸尿裤,还有就是“逼迫”双上肢残疾的元元自己站立起来。
春晖家庭项目中,“爸爸妈妈”和孩子们共进午餐。
小智进家门时虽已满7岁,是首批5个孩子里最大的,智力也正常,还因学业优异、性格开朗、能说爱唱成了福利院的小明星,但由于双下肢残疾、脊柱变形压迫神经导致大小便失常。那时,她对自己的大小便毫无感知,也只能用尿布、纸尿裤。李江美接手后,决定“逼”小智学会上厕所,“我不想让她对纸尿裤产生依赖,长期穿纸尿裤对她不好,容易生褥疮。”
李江美采用了定时督促小智上厕所的方法。每隔一小时,她就要提醒小智,让她自己坐着轮椅去上厕所。如果没有排便,半小时后,她会让小智再去次厕所。她告诉小智,如果感觉肚子涨,可能就是需要大便,喝过水之后,需要小便。她教小智用手按压腹部,帮她找感觉。
“狠心逼迫”三年后,小智上厕所完全自理了。2012年8月,她离开了这个家,被福利院送往社会上的学校去上学。后来的活动中,李江美遇到小智,问她:“假如双腿和大脑只能选一样,我拿正常的双腿换你聪明的大脑,你换不换?”小智说:“不换!有大脑,我就会思考。没大脑,我要双腿有啥用?”继妹妹小洁和小兰之后,2013年小智也被国外家庭领养走了。
元元没有左手,右手和小臂都萎缩无力。即便这样,李江美也不喂他喝水,而是让他自己用嘴咬着杯子沿,仰头喝水。为了防止呛着,李江美每次只会给他倒少量一点水。
为了让元元学会开门,夫妻俩换了个门把手,孩子右手一甩,将手肘搭在把手上,往下一按,就能把门打开。最难学的是摔倒后自己站起来。最初,元元摔了会哭着等人拉。李江美对他说:“不要哭,你自己起来。”元元不知道该怎么做,李江美也故意摔倒在地,给他示范如何不用双手站起来:头顶地,腰、腿用力,屁股使劲往上撅,慢慢站起来。
“一次起不来,两次起不来,第三次就起来了……我们就一直陪着他练,尽量让他自己独立完成,告诉他不要睡醒起床、摔倒在地的时候,都等着别人去拉去抱。以后到社会上了,哪会有那么多人跟在你身边,随时拉你?”李江美回忆道。
李江美夫妇甚至把这项技能开发成了一个游戏,夫妻俩经常带着元元在床上练习。后来,元元摔倒就不再哭了,也不再等着人来拉,就靠自己慢慢站起来。再后来,他也成功地被领养走了。
春晖早教项目中0-3岁孤儿需要妈妈们投入更多精力照料。
“唯一合格的就是做春晖妈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李江美所向往的生活,也是她奉行的教育理念。每逢假期,李江美便会让丈夫老吴开车带孩子们出去玩,让他们多见见世面。
巢湖、桃花潭、地质博物馆……走到哪儿,这家人都能成为一道风景。有人问:“大哥,你家咋这么多孩子?”老吴说:“我老婆会生呗!前面生了俩女儿,后面连着生了仨儿子……”有乞丐敲车窗,老吴说:“你看,我要养这么多娃,哪有钱给你啊?”乞丐说句“大哥多子多福”,便走开了。
疫情之前,每到周末李江美便会让丈夫老吴开车回家,和女儿、父母及亲戚朋友聚聚。每次回家,夫妻俩都会带着五个孩子,李江美的母亲笑说:“幼儿园回来了。”
李江美的娘家和婆家,都很喜欢孩子。“我们的孩子都是香饽饽,每次回去,都是舅舅抱一个,舅妈帮忙抱一个,我小姑子帮忙抱一个……这时候,我最轻松了。”
自从进入春晖家庭后,她再没回过自己家,房子也租出去了。女儿上学时,周末和寒暑假回奶奶家;工作后,下班回奶奶家;结婚后,回娘家也是回奶奶家或外婆家;年夜饭,依然是在奶奶家和外婆家。
李江美觉得自己“做女儿不合格,做儿媳不合格,做妈妈也不合格,唯一合格的就是做春晖妈妈。”
母亲和婆婆都已年过八旬,生病住院的事李江美从来没管过,全靠兄弟姐妹照顾。每年除夕,李江美早上带着五个孩子在婆婆家吃饭,下午在娘家吃饭,晚上回福利院。女儿结婚,李江美像客人一样在婚礼上站了一天,其他什么都没做。女儿的大宝,是李江美的母亲带的;二宝,则由女儿自己全职带大……现在,两个孩子每次见到李江美都没感觉,而见到李江美的母亲,就会扑过去喊:“老太、老太,我们好想你。”
李江美说,感情都是长时间处出来的,两个外孙虽然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但她一天都没带过,自然跟她不亲;而福利院的孩子全都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天天在一起,感情就很深。
她说,只要福利院还需要她,就会一直干下去,干到60岁。
为了一切的孩子,
为了孩子的一切
这份工作与自己想象中的有什么不同?李江美与另两位春晖妈妈崔桂荣和邱立霞的答案都是:没想到有那么多饱受疾病折磨的孩子。
据北京春晖博爱公益基金会创始人邢戎介绍,福利院里90%的孩子都是残疾,而且很多都是被父母遗弃的,身心都有创伤。而福利院人手有限,每个保育员能顾及的孩子有限,很难顾及到每个孩子不同的需求。
“很多人一想到孤残困境儿童就会嫌弃,或者心生高高在上的悲悯与同情,觉得他们很可怜。他们确实小小年纪就饱受苦痛,但他们不需要被可怜,他们需要的是接纳,是专业的医疗救治,更需要持续稳定的情感回应。”邢戎说。
因此,春晖妈妈项目想要弥补福利院孩子们在亲情上的缺失。20多年来,春晖博爱持续不断地为孩子们提供回应式抚育和情感呵护,不止给予这些孩子身体上的康复,还从情感上、心灵上来安抚他们,超过19万孤儿在春晖妈妈项目中成长。
春晖妈妈和孩子们展示艺术作品。摄影/肖全
崔桂荣和邱立霞在北京春晖关爱之家工作,这是春晖博爱公益基金会为全国各地福利院身患疑难重症的孤残儿童来京治疗设立的中转站。
来春晖关爱之家的孩子,一般都只会住一两个月,康复之后就会被送回福利院。孩子健康成长,会一定程度提升收养比例。所以,崔桂荣和邱立霞跟这些孩子相处的时间都不长,但依然会处出感情来。
崔桂荣担任春晖妈妈已经七年了,她是家政公司推荐过来的,她说:“做过那么多工作,这份工作最好。”
邱立霞做这份工作也有三年了,刚来时谁都说她做不了一个月。因为她一看到孩子的大便和呕吐物就吐得不行,还吃不下饭。偏偏这里经常会有大小便不能自理的孩子,肛门闭锁的孩子,上吐下泻的孩子……现在,清理孩子的大小便、呕吐物、人工造瘘,邱立霞已经很熟练了,再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反应。
春晖博爱租来的二层小楼里有一面照片墙,贴满了关爱之家服务过的所有孩子的照片。活动室里,摆满了地垫、瑜伽球、玩具、康复辅具等用品,像极了一个幼儿园,又像是康复中心。
唇腭裂、先心病、脊膜膨出、肛门闭锁……每个孩子都需要专业的医疗救治,也需要情感陪护。这就要求关爱之家的妈妈们掌握很多医疗护理技能,帮助孩子康复调养。
“这份工作很累很辛苦。但即便这样,基金会也坚持不用志愿者,而要用全职的春晖妈妈。因为这些孩子本来就是被遗弃的,用志愿者的话,保证不了志愿者的时间,孩子看到今天一个妈妈,明天又换成另一个妈妈,就会产生被二次抛弃的感觉。”邢戎说。
她觉得,春晖妈妈们是一群了不起的女性,她们几乎把自己全身心的爱都投入到了这份工作中,而她们的工资与她们的付出相比,真的不高。
春晖妈妈项目工作人员集体合影。
14年来,春晖博爱已有313家福利院与春晖关爱之家合作,共有3902位孤残儿童得到专业医疗救治,健康状况和生活质量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变。有福利院评价说:“春晖博爱做到了‘为了一切的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
首批沐浴“春晖”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他们中有人成了舞蹈老师,有人考上了“985”高校,有人回到春晖博爱、回到福利院,在关注孤残困境儿童的公益事业中发光发热。
这些都令邢戎感到欣慰和骄傲。不过,她最希望的还是:有一天,春晖博爱不再被需要,甚至不再有存在的必要。因为,那意味着所有“失亲”的孩子都得到了亲情关爱。
(为保护未成年人隐私,文中思思、婉婉、小芝、小树、小勇、小兰、小洁、小智、明明、元元均为化名)
作者:王卫
图片来源:北京春晖博爱公益基金会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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